《头摆头摆》发行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去写评论。当初只是觉得没什么好写的,毕竟生祥坦言只是一张“无心插柳”之作。
今天,心血来潮重新听了一遍这张童谣专辑,想到了一些之前未曾有过的念头,索性记录下来,于是有了这篇“无心插柳”的文章。
大多时候写乐评无非就分析下音乐,分析下文本,再或者更进一步去提升到文化层面。做得多了,难免变得匠里匠气,到底一张专辑哪些地方打动了你?它大概对一个创作者职业生涯意味着什么?习惯用标签去打量和评价别人的文字总是很容易失效,像过期的食物,回头看的时候难以下咽。好的评论或许应该如同天气,如同云彩那般,随时变换着形状,写完自己的评论,读者各有各的理解,如同音乐人创作完音乐,乐评人听了各有各的理解一样。
还是要介绍下《头摆头摆》的背景。具体的文字可以参见专辑文案林生祥本人写的文字,这里重点强调的是它的创作并不是一个短期内集中创作,更多是不定期的积累,其中不少歌曲在之前的场合也有演奏过,而这次的变化更多是集中到录音室,更为精致的把这些歌曲录制下来。专辑的亮点除了生祥和他常合作的乐手们维持的一点不打折的高水准音乐演奏,另外一点就是童声合唱。音乐中是一种放松和接近儿童纯真的美好,初听起来是一种悦耳之作,但是似乎又有一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所谓的童谣,市面上流传的儿童歌曲大抵是一些洗耳的低俗之作,可以粗暴地比作属于儿童版本的“广场舞大妈金曲”,当然台湾的不少独立音乐人是有录制童谣的习惯,比如云力思的原住民童谣,比如陈永淘的童谣。生祥这张民谣很重要的一个特质是他心态的变化。这也是他在专辑文案说,“原来童谣不是想写就想写”,他在各种采访中也多次谈及做了父亲之后心态的变化。当然创作者的现实身份和创作的意图没有必然的联系和因果关系,但是总会有一些很微妙的影响。这种影响在《出,不走》中体现过,听起来只是一首写逃离石化污染环境难民的歌曲,但是演唱的背后是一个父亲想到有鼻炎的女儿受雾霾的影响。而这张童谣也不光是触及到生祥作为广为人知的“抗议”之背后的内心柔软一面,我想对我而言,它展示了生祥的生活活力。
生祥的柔软,他自己都多次说了做父亲对他心态的改变,我就不在这里多解释了。生祥过往的作品多和永丰合作,多给人一种很沉重的感觉。沉重来自他们音乐触及到社会现实,虽然你仔细去聆听,依旧可以在沉重社会现实之背后触碰到他们各自温柔的生命史,他们并非是在抗议和说教,更多是一种呐喊,喊出自己的声音,喊出这片土地的声音,喊出一些被无视群体的声音。替《大佛普拉斯》的配乐算是生祥和乐手创作的音乐,但是限于电影本身的灰色调,仍谈不上是一张轻松舒展的专辑。
苦难和创作高低有什么必然关系?为什么很多“高级评论家”的标准更接近“无知评论家”?民谣研究家Ellen Stekert一度吐槽道“城里人把贫穷和艺术混为一谈”,我想真正的创作其实某种程度只是真诚的面对自我状态而已。生活不只是沉重和灰色调这些,生活亦有着自己的空间,而这个空间就是这张童谣专辑中所展示的。这些空间勾勒出的世界谈不上热情洋溢,谈不上绝对的乐观,甚至有些歌曲有一丝的伤离别,但是它是从容的,是舒展的。童谣说是给小孩子的音乐,其实何尝不是远离童年的大人们重新回到那个不熟悉的世界的音乐呢?聆听这张专辑,我总是不自主想到Bob Dylan的《New Morning》,那是Dylan一度远离焦躁的社会,回归到家庭生活之后创作的唱片。音乐看似只是一段段个人的思绪片段,器乐演奏也极其疏松,但是整张唱片的内在秉性有一种活力,这种活力也不是热情洋溢,而是一种沉静和安和。所以我说它不只是孩子的音乐,也是成人要重新体验那个早已经过去的世界,也是疲惫的现实之余,心灵舒展后的见证。
此外,专辑的音乐依然可圈可点,从节奏到旋律、和声都一点不含糊。除了包办专辑中歌曲的曲创作,生祥还在这张专辑中贡献了大部分的词写作。印象中,从《野生》专辑之后,他就很少自己写歌词。因为是童谣,在《拔萝卜》《骗人歌》之类的歌词有着很好的口语化,很简单的几句话,有着鲜活的画面感,而诸如《毋盼得》、《Formosa加油加油加油》这些歌则更像淡江民谣的儿童版,似乎和生祥创作根源中很遥远的一个脉络共鸣着。没记错的话,《毋盼得》在生祥出道20周年的一个现场在演出的尾声播放着,这是一首关于分别和离别的歌曲,一首关于毕业的歌曲,人生的一个阶段结束和另一个未知阶段的开始,而这中间是一种不舍和对未知的希冀和一丝担忧。这首歌更多是一种大人歌曲。
最好的艺术家大抵都是敏感和脆弱,多少有些许悲观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总是把各种重负扛在肩膀上,亦不意味着他们无法享受生活之轻。如何看待艺术和生活,如何看待介入到宏观社会和个人内心的微观世界,我想这一路走下来,不停地创作和个人生命史又有了不同的经历之风景,相比在《我等就来唱山歌》时期提到的“既做运动的音乐,也做音乐的运动”或者兼顾社会学意义和美学高度的创作价值观,永丰、生祥们应该对创作本身有了更深刻和更现实的体会。这些看似对立的一分为二的世界在创作中如同再度化为一个世界。真正好的作品自身有着一种悖论。以民谣为例,一方面它意味着个体进入到社群去寻求自我的身份认同,另一方面又以一种矛盾的方式与社群保持距离,确认一个独立的个体,到最后所谓的道德伦理和正义等一系列价值观让位于人们究竟是以何种方式来把真正的自我以一种安全的方式示与他人,戴着面具却极度真诚的展示给他人。
当然《头摆头摆》只是一张童谣专辑,似乎不应该划分到生祥的创作脉络,因为它的创作理念和出发点与之往有很大不同。但是如果从我以上的说法去回头重新打量这张专辑,可以说这张专辑不仅是一张童谣,它某种程度展示了一个戴面具的林生祥对生活的感触和作为艺术家的自我活力。活力、能量、舒展混合着一些成年人立足现实之余的片刻浪漫童真幻想,就是这张专辑给我的最大感触。文: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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